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十五章 爭論

關燈
“謝先生?”王藍田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,“哪個謝先生?”

梁山伯面露喜色:“該不會是那位東山再起的謝安謝先生吧?”

謝安是大晉第一名士,豐神俊朗,多才藝,善音樂,自小便聲名在外。在野時,他廣交名士寄情山水,閑適飄逸;入朝後,他行事謙遜處事公允,恪盡職守。

桓溫為征西大將軍之時,一直不願出仕的謝安終於應邀,為桓溫拜為司馬。桓溫對此頗為得意,也一直教導桓是知他們這群晚輩,要學習謝安謝先生的才學和風骨。

後來,謝家勢力日益壯大,兩大家族在許多政事上產生分歧,但桓溫從未言過謝安一句不是。他自始至終視謝安為平生最欽佩之人。

祝英臺道:“可謝安先生如今官居高位,政事纏身,如何會有時間來杭州講學呢?”

山長道:“是謝道韞,謝先生。”

是她?桓是知先是一喜,隨即觸及舊事,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惆悵。

“先生?就是那個女的?”王藍田大叫,“我說山長啊,怎麽能讓一個女的來給我講學上課呢?”

“就是!”秦京生附和道,“謝道韞不就是仗著一句‘未若柳絮因風起’才得了個才女的名號嗎?我看未必有真才實學吧?”

“秦京生,有沒有真才實學不是你有資格論斷的。”桓是知實在不能容忍他人如此無禮地評價謝道韞,“還有王藍田,連夫子和山長都要尊她一句‘謝先生’,你何以如此無禮?要不從今日起,大家都稱呼你‘那個男的’,可好?”

“是知說得對。女子怎麽了?”祝英臺也站起身,“只要有才學,自然得尊其一句先生,自然也可以上學堂講課。”

眾人正在議論,有人進來傳話:“謝先生到了!”

大家立即奔向院門,列隊站好。

無論是出於獵奇還是崇敬,眾學子都想一睹這位名傳大晉的大才女的風采,盡量往前面擠。

謝道韞的轎子漸漸靠近。

王藍田輕佻地說:“聽說這謝道韞都過二十五了還沒嫁人,我看啊,一定是相貌醜陋不堪,嫁不出去,才只好努力讀書的。”

馬文才道:“未必吧。我就見過,才貌雙全的女子。”說著,有意無意地瞥了桓是知一眼。

桓是知輕哼了一聲,心道,道韞姐姐可是建康城數一數二的美女,等會兒你們這群臭男人眼珠子可別掉出來。

轎子落,轎簾起。謝道韞款步姍姍。

但見她淡施粉黛,秀絕脫俗,氣若幽蘭,眉目間比尋常女子更多了幾分英氣與自信。

“山長,師母。陳夫子。”謝道韞上前行禮,又沖翹首以盼的眾學子微笑頷首,便隨山長等人往院中去。

眾人皆被謝道韞的優雅氣度震懾,更為她的形貌驚艷,個個目瞪口呆。

好一會兒,秦京生才不可思議地搖頭讚嘆:“王藍田,她可一點都不醜啊。”

王藍田也在發怔:“嗯……”

桓是知暗笑,故意從王藍田前面走過,得意道:“王公子,小心你的下巴,都快掉地上了!”

王藍田正欲還嘴,只見馬文才跟在桓是知身後,也是一臉好笑的神情,只得瞪了瞪眼,把話咽進了肚子裏。

眾學子一一上前向謝道韞行禮,謝道韞皆微笑頷首回禮。

輪到桓是知,她深吸一口氣,上前垂首行禮:“學生桓是知見過謝先生。”

“桓是知?”謝道韞的臉上閃過一絲驚異,目光自下而上,仔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略顯瘦弱的學生。

桓是知心中激動,睫毛微顫。

她不願她在書院中認出她,卻又怕她真的不記得她了。

謝道韞的語氣中聽不出情緒,仍是淡淡地:“你好。請入座。”

桓是知擡眼看她,她和三年前比並沒有什麽改變,只是似乎更清瘦了一些。

“桓是知。”陳夫子見桓是知仍舊站著不動,以為她是看謝道韞看癡了,幹咳了兩聲道,“謝先生叫你入座,你還不快入座?”

“是。”桓是知應了一聲。剛在位子上坐下,就聽見王藍田就輕聲揶揄:“桓公子,小心你的眼睛,都快掉地上了!”

桓是知沒有搭理他。

再見謝道韞,往事如厚重的陰雲裹住心房。桓是知感覺有點悶。

下午便正式開始上課。

謝道韞是女子,起初不少學子表面恭謹,心中卻對她頗不以為意。

課堂上,王藍田、秦京生等人屢次刁難她,咋咋呼呼地要她闡釋“三從四德”之義。馬文才倒是畢恭畢敬,可他直言問她對其叔父謝安出臺的一些政策的看法,多少也有幾分挑釁的意思。

哪知,無論面對怎樣刁鉆的問題,謝道韞皆神態自若,不卑不亢。加上梁山伯和祝英臺共同站在謝先生一邊,幾番辯駁下來,還是謝先生占了上風。

學子們也不由地開始暗暗欽佩起這個女先生來。

礙著一種覆雜的心理,桓是知沒有和梁祝一塊兒站出來為謝道韞仗義執言,只是暗自為她捏了一把汗。如今見她在學子們的“圍攻”下談笑自若,桓是知的心總算放下來,臉上也露出釋然的微笑。

荀巨伯卻在這時起身,拱手道:“謝先生,學生還有問題要問。”

謝道韞點頭:“請講。”

荀巨伯沈吟道:“如今大晉內憂外患,日漸式微,先生以為,這是誰之過呢?”

“內憂外患?日漸式微?”王藍田插話道,“你危言聳聽吧?我看我們大晉歌舞升平,欣欣向榮,一點問題都沒有啊!”

荀巨伯冷笑,言辭毫不客氣:“正是因為有太多人如你一般眼盲耳聾,沈醉在太平盛世的幻想裏,大晉的明天才堪憂!”

王藍田站起身:“你……”

謝道韞讓王藍田稍安勿躁,示意荀巨伯繼續往下說:“看來你心中已有答案。那你倒來說說看,何為內憂,何為外患,孰為禍首?”

荀巨伯道:“學生愚鈍,若有差錯請先生批評。”

謝道韞微笑:“但說無妨。”

荀巨伯朗聲道:“如今北方戰事初平,但周遭各國仍是虎視眈眈,隨時會犯我邊境,此為外患。國中地主不斷擴土占地,作風驕奢,而真正辛苦勞作的百姓卻只能勉強得個溫飽,是為內憂之一;國君徒有其名,任由士族大姓掌控朝綱,君不君,臣不臣,是為內憂之二。內憂外患,百姓無辜,禍首在廟堂。”

荀巨伯的話說完,課堂上立時鴉雀無聲。

誰也沒想到荀巨伯竟在大庭廣眾之下,坦率地說出這樣一番話來。

陳子俊氣得瞪眼:“荀巨伯!你簡直是!一派胡言!”

桓是知聽了這番話也感到震動,不由有些發楞地盯著荀巨伯。

“君不君,臣不臣”?荀巨伯說的這不臣之臣,可是他們桓家?

謝道韞的神情同樣嚴肅,卻並無怒意,反對陳夫子擺手道:“夫子請勿動怒。荀巨伯憂國憂民,心懷天下,是好事啊。我們在課堂上自由討論,皆是為了大晉朝昌盛繁榮,夫子應該為有這樣優秀的學子高興才是啊。”

陳子俊勉強壓下怒火,點頭道:“謝先生說的是。子俊一時失態。”

謝道韞又看向眾學子:“今日課堂,人人皆可暢所欲言,意在探討,無分對錯。只要在課堂探討的範疇之內,本席和陳夫子絕無責罰。可還有人要發言?”

馬文才起身行禮:“先生,學生有話講。”

謝道韞點頭:“請講。”

馬文才道:“學生以為,巨伯兄適才的言論有失偏頗。北方確實仍有隱患,可經桓老將軍二次北伐,周邊各國暫時很難有實力再發起大規模的進攻。近幾個月裏有幾次小規模的騷擾,可自桓玄將軍坐鎮北方以來,他們每一次都是吃盡了苦頭。如今那些北方蠻人,聽見桓將軍的名字便聞風喪膽。我看他們就算有賊心,也沒賊膽。

再說內憂。不錯,如今豪門大戶確實是占地萬頃,可占田制與蔭客制在實質上減輕了百姓的賦稅負擔,百姓的日子可比前魏實行屯田制時好過多了。至於說君臣錯位……在學生心中,聖上一直端坐在龍椅之上。只是不知在巨伯兄心中,已認了哪位‘不臣之臣’為未來的君主?”

馬文才說最後那句話時依舊平心靜氣,荀巨伯卻心頭一凜。他分明是在說他有不臣之心!

荀巨伯道:“文才兄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,何必要強行曲解呢。”

馬文才拱手道:“不敢曲解。文才只是分享拙見,如有得罪請巨伯兄見諒。”說完眼睛卻往桓是知望去。

桓是知只作不知,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。

荀巨伯適才“禍在廟堂”的結論,誰都聽得出是在批評他們桓家權勢過大,功高蓋主,她聽了自然頗不舒服。馬文才發完言,她心中的憤懣才消了不少。可她也實在不想同她心中的“念哥哥”作太多爭辯,只好沈默。

謝道韞仍不做點評,只是淡淡道:“誰還有話說嗎?”

梁山伯起身之前,桓是知瞧見祝英臺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襟。但他還是朗聲道:“學生不同意文才兄的看法。對於巨伯適才的議論,學生也有一點想補充。”

謝道韞道:“請講。”

梁山伯道:“北方賊寇犯我之心不死,這確實是外患的原因所在。可究其根本,問題還在於朝中大族。當朝士族好大喜功,為了一己私利,不斷發動北伐,致使局勢動蕩,社會不安,百姓賦稅徭役負擔加重。在學生看來,這內憂外患,皆是禍在廟堂……”

“夠了!”桓是知終於聽不下去了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